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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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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 章

“咳咳。”

鑊竈間煙霧繚繞,朦朦朧朧,舒佟猛烈地咳嗽,眼睛被煙熏的蓄起了淚。他想幫忙,結果幫倒忙,一邊揮走煙霧一邊抱歉,“祁伯,對不起,我幫倒忙了。”

祁伯是前朝皇帝身邊的閹人,皇朝滅亡後,投了恭王麾下,現在恭王府管鑊竈,人好心善,時常給他留好吃的。難得的大喜,小王爺歸了,讓平日裏鑊竈做工的都去了前庭,讓她們小的有賞,王妃高興,一準有大賞。雖說該忙的差不多忙完了,但舒佟願意留下來,也是好心的,祁伯拉起他那閹人都有的尖桑子,笑著說:“這是什麽話,你願意留下幫祁伯的忙已是很好了,坐門邊陪陪我罷,你是做主人的命,出去吧。”

做主人的命

他沒有,他是小王爺的書童。

祁伯一邊推著舒佟往外走,舒佟因為幫倒忙不好意思,灰溜溜地走了,又聽祁伯在後邊問:“你咋的不去接小王爺聽報喜的講,爺又收回了一個州……不對按照現在的說法,是一個省,就到南方了,你說從洋人哪裏收回是不是就不用給南方政府了……幸好沒到南方,留著咱們小王爺管,不愁沒飯吃……我聽說南方那邊很多人都沒飯吃呢,跟安平軍總是有一口飯吃的,不多但也不至於餓死。”

祁伯絮絮叨叨,舒佟沒仔細聽,想著一會兒就去書房等爺,反正爺每次回了,陪了王妃過後總會回書房的,到時候不用人擠人,就只有爺和他,此不美哉

“怎麽回事”

一邊想著一邊倏然聽到爺肅穆淩厲的聲音,舒佟立刻擡頭望去。只見霧氣騰騰中現出一個朦朧卻存在感異常強烈的軍裝身影,威嚴又強大,整個恭王府除了爺沒人穿軍裝,後面站著兩個軍裝的小弟,百分百是爺,舒佟幾乎立馬綻開燦爛的笑容,小虎牙潔白亮麗,為整個表情增添幾分亮色,語氣帶著雀躍:“王爺,你回來了!”

祁伯的腳步一頓。

蕭灝斜著看了一眼右邊,白季禮立馬上前把朦霧的舒佟救脫出來,當看不見祁伯一樣忽略了他的存在,宮裏的規矩像是刻在腦海,主人看不見,也自覺的在一旁候著。恭王妃賢良淑德,大方明事理無需下人像恪守舊朝那樣嚴峻的規矩,只要不行差踏錯,犯害人之心、嫉妒之心的大錯,都不會遣散,比北城中大多高官家做事輕松不少,白祁在主人身後恭敬侯著,視線不免往幾年不見的養子身上去,將人從霧霾裏救出來後白季禮有眼力見地站會原來的位置,微微笑著與養父頷首。

舒佟笑的見牙不見眼,“爺,你回了。”

“嗯,”蕭灝上下打量他,見他並無大礙,臉上、長衫都白凈,才語氣淡淡道,“沒事就好,跟我回書房。”

舒佟還在笑,“好嘞。”

“季禮和周誠留下幫祁伯收拾,好了就去臥室搬些東西回斯林路3號。”蕭灝看著手上精貴的手表道,不容置疑道:“九點到書房去。”

“是。”

說完便擡腳邁步,舒佟在後頭跟著低頭看他的軍靴,很有氣勢,舒佟又想了想,其實不止軍靴,爺不管穿什麽都很有氣勢,腦海在神游,很快沒註意撞上一道結實的墻,就是他那穿什麽都很有氣勢的爺。

“想什麽呢?”蕭灝站著不動,任著舒佟好聞皂香在鼻息下飄逸,眼中閃著微光,很快有了一絲笑意,只是舒佟沒覺察。

舒佟同樣沒覺得不妥,只摸了摸額頭,幽怨道:“爺,你又抓弄我!停下來都不說一聲。”

正及初夏,還不是很熱,涼風帶起一片樹葉沙沙響,蕭灝脫了黑色頭套把手按住柔軟的頭發上,把人往頸窩帶,摸了摸額頭,“走旁邊,不會撞到了。”

舒佟點了點頭,等爺放手,卻遲遲沒等到,他疑惑地擡頭看,提醒地喊了一聲:“爺。”

“走。”蕭灝利索地轉身,往前走,還不忘提醒舒佟:“別跟後頭,走旁邊。”

廈朝還在的時候,下人絕不允許跟主子並行走路,即便主子的允許,被主家瞧見或者被嚼舌根的嚼了兩句,不僅會挨板子,甚至還可能丟失性命。但現在皇朝沒了,恭王妃是不拘小節的人,不會揪著這些條條框框,恭王府也沒有一個下人不知道舒佟是小王爺心尖尖上的人,連三爺四小姐和五爺都要排在舒公子後面,因此不會有人妄加議論,更別說只是小小的如何走路了。

舒佟咧嘴笑著走在爺身邊,跟他並行前往書房,一路遇到的下人給小王爺行禮時,見著小王爺身邊的舒佟也毫不意外,稍微對舒佟點頭,舒佟大為一般會笑著問好,只是爺在,他只需點了點頭回應,不用做其他。

穿過一道又一道門,終於到了書房,面積很大,風格簡單雅致,三面墻分別立著五個紅木鏤空架格,裏面擺設各種大小、厚度不一的書籍,離舒佟最近的架格擺設的則是畫卷、玉器、畫冊、顏料和一些與書房截然不同風格的小玩意,草編蛐蛐和蜻蜓。書桌立於書房的中央位置,視線光明,桌下擺在兩張一模一樣的紅木椅子,一張是蕭灝的,另一張是舒佟的。

別家書童是恭敬站著研磨伺候,舒佟是舒服地坐在一旁畫自己喜歡的畫,儼然是兩位小公子。

兩個位置沒有規定誰坐那張,誰先坐了,另外一個人自然地坐剩下那張,不過兩人很有默契地左邊是蕭灝的,右邊是舒佟的。蕭灝離開這段時間沒下人管舒佟,整個傾瑄院都由舒佟話事,自然也能自由出入書房,他很快落座右邊椅子,擡頭笑著問爺,“爺,你是有什麽重大的事情宣布麽?”

他總是一副笑容,天真爛漫的,在這亂世之中難得一朵幹凈的白蓮。蕭灝在他旁邊落座,看了他一會兒,說:“爺要另起門戶,搬出恭王府,你要跟爺走麽?

不用問都知道的答案,蕭灝偏要問出來。

恭王府有很多值得舒佟留戀的東西,寶藏閣的瑪瑙和玉器,流光溢彩,看了就轉不開眼,祁伯做的鹵蝦豆腐蛋和糖醬粥、黃燜雞翅,他有時候喜歡吃軟軟糯糯的,有時候喜歡啃骨頭,口味總是很善變,但祁伯都會滿足他,祁伯的黃燜雞翅鹵肉味,燜不軟不硬的骨頭,他也很喜歡,不硌嘴巴,但是這些都比不過爺,舒佟眼睛亮晶晶,毫不猶豫的說:“爺去哪兒,我就去哪兒。”

毋庸置疑的答案。

跟爺搬出去後就能天天和爺待在一起了,這麽一想舒佟就更加開心了。爺十二歲出國留學,十八歲掌管廈朝的一部分兵權,到如今演變成一支強悍、聞風喪膽、令人膽寒的安平軍,一直打仗,從未休止,敵人不僅有霸占華國地盤的日德法英意,還有屋漏偏逢連夜雨的南方勢力,開戰許多年,連連戰敗,直到蕭灝帶領安平軍才有勝利傳來,蕭灝去打仗也四年了。

舒佟六歲之前天天和爺廝混一起,六歲之後跟爺的記憶不多,更多的是爺托人帶回來的物件,有時是疊的蛐蛐、蜻蜓,有時是玉器和畫筆宣紙,林林總總,陸陸續續沾滿了爺的書房,就是都不及爺本人出現在面前來的高興。

蕭灝手裏玩弄一個舒佟的蛐蛐,拇指悠悠摩挲,看了眼鋪在桌面的淡黃色宣紙和狼毫毛筆,“寫下名單,讓爺瞧瞧你要帶什麽人。”

“讓我做主王妃哪兒……”

蕭灝沒看他,淡淡道:“我去說。”

舒佟一會兒皺眉,一會兒眉頭舒展,下筆了劃掉,然後再寫,最後遞給蕭灝一張塗塗劃劃印跡的宣紙,要是往前十年,被王妃瞧見,這羊脂玉一般的巧手就要受尺戒了。攏共寫了十一個名字,其中廚房占了五個,蕭灝眼眸中流動著笑意,拿起筆劃掉一半名字。

“嘶……爺,你說了讓我拿主意……怎麽……”舒佟有點著急了,這都是做的一手好菜,又能陪他畫畫的啊……

“最多五個,加上季禮和周誠已經七個人了,足夠了。”

舒佟撇嘴:“你一開始又不給名額我……”

“你沒問我。”蕭灝好心情地拿起筆重新寫了一張,霸氣的草書,不同於舒佟的磨嘰,三兩下寫好,喚來丫環,“把名單交給額娘,讓他們收拾一下,去找季禮和周誠。”

丫環低眉順眼,完全不敢看主子,“是。”

一看就知道是新來的,頭都要埋到地上去,不知恭王府的規矩,王妃壓根不喜這樣卑微到塵埃的人,即便下人也無需這樣沒尊嚴。恭王府沒那麽多規矩,瞧一眼主子並不是事兒。舒佟沒時間替新丫環惋惜,只覺得事已成定局,名單交了王妃就沒有回旋的餘地,想要幾個廚子也成了變成了煙灰,不舍地:“哎……”

“伺候的不舒心換回來就是。”蕭灝一如既往沒有情緒的語氣,落入聽者的耳朵卻有不同的理解。世道混亂,戰亂四起,貧窮窟底層人民不一定有飯吃,但舒佟是個幸運兒,新舊教育都陪著爺接受過,眉頭蹙著,爺的話像極了老王爺生前翻侍寢牌子那樣隨便、輕易、無所謂,而按照西方的一夫一妻制,是陋習、是不好的。

如今北方政府各大青年學校大學生高喊“自由戀愛”與“一夫一妻制”口號,動不動游行示威反對封建糟粕,開啟新民主主義,而政府裏不乏廈朝朝廷官員,連大總統李稱都是舊朝翰林院的一員,他被新舊兩方不分上下的勢力扯得五馬分屍,半點沒有總統的架子,跟著大外甥蕭灝收拾行囊前線打仗去了,美名其曰蕭大帥的幕僚先生。

舒佟的許多行為的被允許、縱容的,現下他覺得爺這樣的話不好、不對,不僅傷下人的心,還隨便。蕭灝望他眼中有不安也仿徨,想說什麽又不敢的樣子,眼眸一沈,臉色冷了下來,舒佟心底一震,但還是怯懦地開口糾正:“爺,這樣不好。”

梗著脖子硬說的模樣,蕭灝眉頭緊蹙,最不喜他怕他,費盡心思哄他,給他送回來那些個玉器、顏料、畫筆和玩意兒,不是讓他見面的時候怕他。他淡淡的問:他“如何”

“不舒心就換掉,那……那以後成親了呢?日子過得不舒心,也要換掉嗎?還是像……以往那樣三妻四妾,這樣不好……一點也不好,人家西方都是一夫一妻的。”舒佟皺著秀氣的眉毛,有點怕他這樣兇神惡煞,氣場全開的樣子,像是下一秒就舉槍對著他腦袋一樣,因此說的磕巴,但也較真,要是他能冷靜一下就能發現自己牛頭不搭馬尾,也能發現蕭灝根本不會拿槍對著他。

蕭灝無聲地哼笑了下,喜聞樂見他較真的模樣,聽他說較真的話,臉上泛起微微的薄紅,又乖有倔強,像極了小時候著急一遍又一遍的說“王爺好,特別好,就是好”問他怎麽好卻啞口無言,那時也是急得臉都紅了,蕭灝靜靜的看了一會兒才強調:“爺沒這意思,成親是成親,下人是下人。”

舒佟揪著手指,見他已經嘴角微微上揚,就知道他沒有生氣,便不那麽害怕了,說:“就是,都不好!王妃說,下人沒犯大錯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。”

“好好好。”蕭灝不認同,卻不跟他理論,直接轉移話題,問他:“書房有沒有要搬過去的讓周誠收拾,房裏有沒有有的話就去收拾。”

舒佟註意力果然轉到了別處,“有!我現在回回房收拾。”

“別忙活,書房呢?”

舒佟定住一會兒,神色有些猶豫,然後堅定地搖頭,“你送回來的東西就放書房吧,反正我們也會回來的,對吧?”

蕭灝:“不會長住。”

“沒關系,”舒佟不在意的笑了笑,“總覺得你以後還會送我很多東西,我怕……新住處放不下,我又不舍的扔。”

“那就不搬,留著以後回來住的時候看。不過洋房再小也能騰出給你放東西的地兒。”

“洋房我們住洋房”舒佟一下子跳起來,圍著蕭灝轉,“爺,我陪王妃出去采買的時候看見那幾棟洋房好漂亮啊!我現在居然能住洋房,爺你也太厲害了,怎麽洋房你也買得起啊?爺,你好厲害,真厲害!”

“開心就好。”

在舒佟歡悅的語氣裏,蕭灝顯的冷清,只是如果細品的話,是能聽出王爺話裏的笑意,要很認真很認真才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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